音乐于我,如同禅机。
爱上音乐,完全是一个偶然的机会。89年5月17日,由于意外的原因,不幸在某广场得了慢性阑尾炎,回到清华校医院,医生尊重我的要求,没给我动手术,但保守治疗却让我在病房里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同学们每天都在外面为了正义的事业忙碌着,我也不愿朋友们因为我而耽误了重要的事情,所以陪伴我的除了同室的病友,就是我的随身听了。刚入院的那天,同学们看望我的时候,把我的随身听一并带来了,同学们离开后,我才发现只有一盘磁带,而且还不是我自己的磁带,不知是那位同学把自己的磁带塞到了我的机子里。这是一盘TDK空白带翻录的音乐带子,内容是由保罗莫里亚乐队演奏的根据古典名曲改编的轻音乐。就这样,半个月里,我翻来覆去地听着这一盘陌生的磁带,等我出院时,不仅我的阑尾治好了,而且我的一生也因为这盘陌生的磁带而改变了。
罗曼·罗兰说过,一个人只有大病一场以后,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彻底升华,因为只有肉体遭受巨大的痛苦折磨时,你才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精神世界。有生以来唯一的这次住院,虽然不算是大病一场,但我的心灵却是被这盘磁带彻底俘获了,因为这里面的音乐带给我的有如一股清泉,一缕春风,她能使我的内心深处与音乐产生和谐的共鸣,而这种和谐的感觉,恰恰是我以前喜欢的流行音乐所不能表达出来的。从此以后,我便彻底告别了流行音乐,一心沉浸于西洋古典音乐所营造的美妙世界。
也许我的内心深处,早就凝结了这一份深深的爱乐情结。我的童年是在江苏农村度过的,家乡五彩缤纷的景色仿佛就在昨天。春天,油菜花金黄一片,嫩绿的芦苇摇曳在河边的春风里,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桃花、梨花、槐树花的清香;夏天,雷雨过后看着竹笋破土而出,星光下和着起伏的稻浪声,听取蛙声一片;秋天,晨霜给万物染上了缤纷的色彩,五谷的芳香飘逸在广阔的大地上;冬天,墨绿色的麦苗绻缩在田野里,瑞雪过后,洁白柔和的天地里只留下黄鼠狼与田鼠的一溜溜细碎的脚印。童年的寒舍虽破,但是春天的早晨,睡梦里可聆听小鸟带着露水的歌唱;夏夜里,雷鸣电闪,大雨倾盆,照样酣然入睡;秋天,坐在院子里,仰面数着深蓝色的天空上快速飘过的朵朵白云;冬夜,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细听雪落竹叶的沙沙声。。。。。。在这美妙和谐、充满幻想的自然环境里,我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二年。(后来有幸拜读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发现书中对童年的描述与我经历过的竟是那样的相似!)
小学五年级下半学期那年,我只身一人,告别亲人,告别故乡,开始异乡的求学之旅。从此,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空气变污浊了,天空变灰了,环境声变嘈杂了,万物似乎缺少了一种自然的灵气,更糟糕的是,生活的节奏加快了,童年的悠闲已荡然无存。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到清华读大学,数年寒窗,童年故乡的情景总是萦绕在我的内心深处,每当我想起故乡,哪怕是一瞬间,我总能感受到那股清新的气息。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深深明白,要想再回到故乡的那种生活环境,对我来说,已是天方夜谭了。然而,初识的西洋古典音乐却使我在精神世界里找回了失去的童年世界,在迷失的现实世界里找回了自我。
从校医院出来后,从大二到大五的近四年时间里,我几乎翻录了校音乐室所有的古典音乐曲目,看遍了校图书馆所有的音乐书籍,选修了所有的音乐欣赏课程。BACH、MOZART、BEETHOVEN。。。 。。。这些原先陌生的名字,逐渐变得熟悉、亲切、感人、伟大,最后只有崇拜,真心的崇拜。我永远也忘不了,91年的12月5日,那天是伟大的MOZART逝世200周年纪念日,当晚北京大雪纷飞,我一个人骑着单车,冒雪去海淀剧院参加纪念音乐会,冰天雪地里,心中的那份神圣与激动,实在是终身难忘。所以我一直觉得,清华五年,我本人最大的收获就是爱乐。
毕业以后,我选择留京的唯一动机,就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机会看现场音乐会。我用第一份薪水买了一套卡拉扬指挥柏林爱乐演奏的贝多芬的交响曲全集,还有一张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虽然当时我连激光唱机还没有。93年去珠海工作了两年,在那片文化的沙漠里,陪伴我的就是这些伟大的唱片,如果没有音乐,我在那里一天也呆不下去,在那里最难忘的,恐怕就是晚上一个人带上唱片和DISCMAN骑车去海滩,坐在沙滩上,吹海风,看明月,寻渔火,和着涛声,用心灵感受伟大的BEHTOVEN、BACH、MOZART、BRAHMS。。。 。。。
95年终于再次回到北京,真正开始聆听现场音乐会。克利夫兰交响乐团、荷兰阿姆斯特丹音乐厅管弦乐团、维也纳爱乐乐团、柏林广播交响乐团、纽约爱乐乐团、法国国家交响乐团、俄罗斯基洛夫交响乐团、费城交响乐团。。。这些伟大的乐团,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一场场美妙动人的音乐演绎,更是带来了人类伟大的音乐文化传统。尤其是克利夫兰交响乐团在世纪剧院的那场演出,它使我彻底相信这世界上有十全十美的现实存在,感谢上帝!
To be or not to be?音乐到底是什么?这恐怕是人类的一个永恒的话题。爱乐以来,我也一直琢磨,音乐中究竟有一种什么力量,让我如此痴迷。早先听轻音乐及通俗的古典曲目时,带给我的仅仅是优美与动人,随着聆听曲目的拓展、深入,我深深体会到,优美与动人只是音乐的外表,她的内心有更深的内涵,这种内涵似哲理,似大智,似甘醇,似雨露,似春风,似秋雨,似蓝天,似大海,似草原,似雪山。。。 。。。告别清华的那一年,我终于醒悟:音乐是一种和谐,一种禅机。
煌煌中华文明五千年,文人学者雅士们无不将“宁静澹泊以致远”作为精神世界的最高追求,佛家道家也将“清心寡欲”作为醒世箴言,而真正做到这样的人,除了年长的老者,芸芸众生中又能有几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物欲横流、竞争激烈的二十世纪,还能有几个人想到这点呢?感谢上帝,他让我结识了音乐,在这片灵魂的圣地里,我认识了超然的BACH,甜美的MOZART,激昂的BEETHOVEN,浪漫的SCHUBERT,醇厚的BRAHMS,虔诚的BRUCKNER,威武的VERDI,多愁的CHOPIN,忧郁的TCHAIKOVSKY,雄浑的SHOSTAKOVICH,还有那无比感人的MAHLER。。。 。。。听着他们呕心沥血的巨作,我由衷地感慨人类的伟大。
透过音乐美妙动人的外表,我寻回了大自然那种永恒的和谐,一种童年时刻骨铭心的和谐。在与音乐的共鸣里,我看清了自己的灵魂所在,明白了心灵的渴求,那是一种自然的回归。徜徉在音乐的海洋里,你会真心觉得名利是多么的无聊和愚昧,生活里的一切烦恼随之烟消云散,音乐使我淡泊一切,真正做到随遇而安。音乐也使我忘记了时间,哪怕是连续聆听五六个小时的唱片,也无丝毫倦怠之意,时间对音乐而言,永远是凝固的。我实在想象不出,假如没有认识音乐,我现在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又会拥有一个怎样的精神世界!
所以,音乐于我,是一种禅机。
今生今世,爱乐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