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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收费问题
任靖玺
是谁在乱收费?
2003年7月,农民景统仕的女儿景艳梅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学费要1万元。景统仕家里贫困,只好外出借钱。但他家里有的也只是穷亲戚。景统仕外出几天,空手而回。他听说可以为女儿申请大学的贫困生资助,就到当地派出所等部门盖章,以证明家境困难。没想到盖几个公章有这么难,他最终还是没有盖下章来。2003年7月14日这一天,景统仕喝下了农药。这是中央电视台第二套节目在 2003年8月6日播放的专题片――《贫困生:越过学费这座山》。面对电视镜头,景艳梅哭着说:“我爸爸回来,我不在眼前。他就跟我嫂子说,我已经老了,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看完这个片子,我实在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我们南洋是民办学校,但我们每年都要免费招收相当一部分品学皆优的学生,东北师范大学是公立学校,公立学校应当为品学皆优的贫困学生提供帮助,为什么要向贫困生收取这么高的学费呢?国家有助学贷款等政策,为什么景统仕的办不下来呢?我心里只有愤怒和茫然。在这样如同黄河般污泥浊水的教育恶流面前,我们南洋学校财力有限,我们自己再努力,也解决不了多少贫困生的问题!中国的教育问题,不是我们个人点滴的努力可以改善的,解决中国的教育问题,必须有一场更全面更深刻的革命。第二天,我将自己在南洋教育集团的股份全部给了别人,我彻底退出了南洋教育集团。我早就知道大学收费愈来愈高,景统仕这件事,刺激我追踪公立学校的收费问题,刺激我思考教育收费与中国教育和中国社会的关系。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教育乱收费背后的邪恶机制了!
我查阅了许多资料,慢慢清理出了头绪。1994年以前,教育行政部门对高校按计划招收的大学生实行公费培养,毕业后按教育行政部门的计划统一分配,大学生的在校学习的成本由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承担。“按考分选拔录取+公费生+工作统一分配”这样的政策,从1977年延续到1994年,约有17年的时间。17年的时间,免费上大学给多少贫困家庭的孩子带来了上大学改变命运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公立学校也开始招生部分自费生,逐渐形成了公费生与自费生并存的“双轨制”。但在多数情况下,所谓的自费生,主要是单位委托培养,学费由单位交给学校,不由学生和家庭承担。1994年起,高校招生开始改为缴费上学,经过6年左右的时间,到2000年,缴费上大学基本在全国高校推开。一些专家论证说,大学不属于义务教育,是一种教育投资行为,理应收费。就这样,教育迅速与医疗、住房一起成为普通家庭头上的“三座大山”之一。前面所述的陕西农民景统仕的悲剧,就是被高等教育费用这座急剧升高的大山所压垮的。面对这种情况,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是不是没有行动呢?也有。为解决贫困生上学的问题,教育财政每年拔款约1亿元,用于对中央部属高校中贫困学生的资助,到2002年,这笔资助提高为每年2亿元。高速公路每公里成本就在1亿元左右,面对全国成千上万的贫困大学生,教育财政每年只拿出2亿元,这只能是杯水车薪了!给我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表达:做秀!
高中属于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我国高中招生,从政策上看应当是按照划区招生、就近入学、学生享受公费培养的政策。高中的收费,是从“择校生”交的“择校费”开始的。由于教育行政部门培养支持重点学校的政策,人为造成了校际水平的差距,有权有势有门路的家庭,不愿再按照就近入学的规定办事,拼命将自己的孩子塞进重点学校,“择校生”开始出现,重点学校利用家长这种选校心情,开始以赞助费等各种手段实行收费招生。这种情况愈演愈烈,一些本来就属于重点学校划片招生区域的孩子,也必须交费上学了。1995年3月27日,国家教委召开了治理中小学乱收费的全国电话会议,义正词严地指出:“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初中和小学,必须坚持就近入学的原则,不准招收‘择校生’,严禁把资助同录取学生挂钩。”但是,据《人民日报》科教文部的一份调研报告,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北京海淀区“教育改革试验区”在全区率先恢复了小学毕业升初中的统考,允许各重点中学按分数录取一半名额,其余一半名额收费录取。收费标准是:海淀区的市、区重点学校每名学生收3~5万元,如首都师范大学附中每名学生收4万元。北大附中、清华附中还分别在香山中学、北京47中办“分校”,全部学生高收费,每名学生1.3~3万元。“十一学校”1995年只收了17%的义务教育生,其余名额均是收费“实验班”。初中择校收费马上扩散开来。到1996年,初中收“择校生”并收取高额费用之风已遍及全市重点学校。收费情况如下,北京市重点学校每名“择校生”收4~6万元,如二中、五中;区重点学校在3万元左右,如35中、14中;还有“准重点”,定价为每名学生约3万元,这些学校共有80所左右。初中高收费与高中高收费相互刺激,到1996年,高中招收“议价生”的收费标准,市重点学校已突破8万元,区重点已突破5万元。重点学校不断拉高录取分数线,以将更多的孩子变成“议价生”,收取高额学费。
1995年~1996年,北京教育界的奇观是:一边国家教委在高喊“就近入学,禁止招收择校生和高收费”,一边是国家教委眼皮子底下的北京各重点中学开始了大规模的招收择校生和高收费的收费运动,双方各得其所。一方面国家教委“贯彻落实”了中纪委第五次全会和国务院反腐败工作会议的精神,一方面是北京各重点学校实惠地狂收学费,大家相得宜张。这样的“双赢”(教育行政部门嘴上不断反对乱收费和重点学校拼命不断乱收费同时并存)模式,被全国各地的教育行政部门和重点学校蜂起效仿,反对教育乱收费的文件愈来愈多,而教育乱收费一发而不可收拾。我曾问一位教育行政部门的朋友说:“明明知道管不住,明明不想管,为什么又不断发各种禁止乱收费的文件呢?”这位朋友给我面授机宜说:“发出了文件,说明我们重视,我们的责任就解脱了。上面说过了,下面不执行,这是下面的事。谁想真去执行!过去几年,择校生所交的高额费用,在绝大多数地方都要流入教育行政部门的账户,然后再分出来给学校。大家原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现在,择校生交的费用,开始流向名校所办民校,屁股就控制了脑袋了。实在闹得过分,引出事件,找一两个下面的替罪羊就行了。上面永远没错,永远处于主动。”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不是不明白!这就是我们的教育行政管理!
中国公立教育高收费浪潮的引发者,就是教育行政部门多年来以国家财政经费喂养出来的公立重点学校,而它们高收费活动的积极保护者,就是不断下文反对乱收费的教育行政部门。教育行政部门对公立学校乱收费的保护,从上世纪90年代的暗保发展到了2003年的明保,脸上的面具终于公开扯下来了,这就是鼓励重点中小学“名校办民校”和鼓励大学兴办二级学院的“独立学院”政策的全面出台。至此,教育乱收费全部合法化,而且乱收来的费用,进了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领导的关系户(独立学院和公办民校的股东)的腰包。
2003年7月,教育行政部门发出《关于公办高中严格执行招收“择校生”“三限”政策的通知》,要求公办高中在招收择校生时,必须严格限人数、限分数、限钱数。看到这样的通知,我就会想起1995年3月27日教育行政部门治理中小学乱收费的全国电话会议上“必须坚持就近入学的原则,不准招收‘择校生’,严禁把资助同录取学生挂钩”的禁令。最近,教育行政部门又确定了“公立学校不择校,择校找民校”的政策。多年的经验使我认识到,这样的政策是想说明,择校费不要交到公办学校的账上,要交到我们教育行政部门支持举办的民校的账上。一句话,把钱直接交到我的私人账号上。
根据今年中旬国家发改委提供的信息,全国价格举报的六个热点问题中,教育乱收费居首位,其次才是交通运输、医疗服务、房地产和物业、电力电信、政府职能部门等。教育至此成为中国十大垄断暴利行业的第二名。
过去的十年,中国公立教育领域最有中国特色的现象,就是老爹们(教育行政部门)不断高喊禁止教育乱收费,而他们的儿子(重点学校)则不断提高乱收费的强度,最后,老爹们、儿子们、利益关联者们,大家一起挽起手来,通通变成“独立学院”和名校所办“民校”的合法股东,海盗们就这样上岸洗钱了!“独立学院”和公办“民校”,就像蚂蟥一样吸附在重点公立学校身上吸血。公立重点学校录取线只要略提高一点,就会将成千上万的学生逼向“独立学院”或公办“民校”,钱就哗哗地收。教育行政部门仍然沿用传统的老办法,嘴上要求各“独立学院”和公民“民校”名称要独立、财务要独立、学历文凭要独立,实际上则睁只眼闭只眼,以此让这些蚂蟥们疯狂吸食纳税人的血。就这样,教育行政部门这清水衙门变成了铜气熏天的大钱庄,学校这教育圣地变成了黑暗的营利场。
讲到这,谁在乱收费这个问题,相信大家已经会有结论了。
公立中小学不收费,公立大学低收费.
公立中小学校绝不能收费,公立大学低收费,但也要保障低收入家庭品学皆优的孩子上大学的机会。这是一个公正的社会所应保障的基本条件。所谓公立大学低收费,低到什么程度呢?必须有一个量化的标准,这个标准无论如何测定,都不能超过国民人均年收入水平的50%以上。
贫穷家庭有才华的孩子普遍得不到社会承认,这样的社会是十分危险的。教育公平是打破阶级隔层的根本办法,教育普及是让贫困家庭的品学皆优的孩子地位提升的根本途径。公立学校绝不能竖起高收费的围墙来强化中国社会阶级隔绝。社会阶级的封闭的隔绝,从来是社会动荡的深层原因,教育政策不能成为社会矛盾激化和社会动荡的负面力量,而应当成为社会和谐和阶级团结的正面力量当代社会,教育日趋成为阶级分化的基础性力量,知识的差异愈来愈成为社会阶层分化的原因,因此普及教育和知识,推进教育公平,是打破阶级隔离和实现社会和谐的根本措施,因此政府的教育财政投入主要就用于解决教育公平问题。。这样的道理,放之世界而皆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公立教育不是承担着社会公平和社会流动的功能,惟有近几年的中国公立教育改革除外。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大开公立学校收费之门,使教育成为社会矛盾的激化源头之一。
美国是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崇尚个人自由、私有财产保护和自由市场经济,为提高效率和强化国家竞争力量,从来都承认并保护合理的社会竞争等级。但同时,为了社会公平和社会和谐,也下大力气解决教育机会均等和教育公平的问题。1979年美国国会通过的《教育部机构法》中规定了联邦教育部7个方面的主要任务,第一条就是“保证联邦政府关于人人得到平等教育机会的承诺得以实现”。美国联邦教育部权力很小,无权干预学校教学,每年掌握的经费仅为300亿美元,但就在这300亿美元中,有36%左右直接用于低收入家庭学生的资助。联邦教育部门是干什么的?主要工作就是教育扶贫。
美国有公立中小学88223多所,占全国中小学数的76%左右,承担了89%的学生容量。公立中小学一律免费,孩子上公立中小学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大家都认为,公立学校是由纳税人交的钱建立的,要对所有孩子公平开放。无论你搬到什么地方,只有有了固定的住所,带上孩子的身份证明,到当地的学区委员会申请,就可以安排孩子入学。如果一个学区内有许多学校,家长有权自由选择其中一家学校让孩子读书。任何公立学校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接收所属学区内的孩子入学。美国公立学校不仅免学杂费,也免教材费,甚至还为低收入的家庭的孩子提供免费的早餐和午餐。美国农业部每年向公立中小学提供87亿美元的财物,用于实施儿童营养计划,这些计划也主要是为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提供的。怪不得有人说,发达国家比我们国家社会主义的色彩更浓。
在发达国家中,北欧国家的公立大学收费最低,而美国公立大学的收费算比较高的。2002年平均收费水平达到了4694美元,相当于美国人均年收入的13%左右。公立大学收费标准,仅相当于私立大学收费标准的23%左右。而且,私立大学设立各种奖学金,国家也开放各种社会助学基金,教会、企业和各种社团对贫困学生也有极大帮助。在美国,股本金在1000万美元以上的社会基金就有3000多家,它们都开展各种资助教育的项目。在这种开放的社会环境中,全社会热心于教育的资金都被调动了起来,无论家庭经济情况如何差,只要孩子品学皆优,不会因为经济问题而不上起大学。与此相比,近年我国北京地区明文规定的大学收费约在4200~6000元不等,这几经达到中国人均年收入的55%~78%的高水平了。教育行政部门规定的收费标准,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指导性标准,从来低于实际的收费标准。前面所述的东北师范大学并不算名校,但它的收费标准,就已经达到了1万元的水平,远远超过了中国的平均收入线。公立大学收费,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但是在发达国家,公立大学收费的水平是受到严格限制的,除我国外,没有一个国家的公立大学收费敢超出国民人均收入的50%以上。在保护公立学校高收费的行为上,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算得上是“敢为天下先了”。
公立中小学乱收费,除学校负责人的主观原因外,是不是没有客观原因呢?客观原因也确实有。与公立学校的校长们交流,他们也有苦衷。他们说:“不准收费,那么学校的营运无法维系,财政拔款不到我们支出所需的一半,要我们自筹。学校靠什么来自筹,不靠学费靠什么呢?现在校长们在忙什么?不就是在忙钱吗!没有钱就留不住骨干教师,没有钱就没法搞关系。如果我们不会搞钱,不敢分钱,我们这些校长如何当?”查一下资料,我们就会知道这些公立学校的校长们并不是在讲假话,2002年,全国教育经费总支出为5367.66亿元,其中政府财政预算内拔款占全国教育经费比例的56.83%。也就是说,有2317亿多是各学校自筹的,主要是来自家长们。能不乱收费吗?有人因此说,全国财政性教育经费占GDP的比例为3.41%,太低,这是全国公立学校乱收费的根源之一,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应当提高财政教育投入占GDP的比例。财政投入不足,当然是我国公立教育供给不足和公立学校乱收费的一个原因,但为什么这个问题提了多年,仍然没有较大改观呢?近年来,我国税收占GDP的比例直线提高,税收增长速度每年都高于GDP增长2位数以上,2003年,全国财政收入突破了2万亿元,但是为什么财政性教育经费增长幅度却一年比一年减少呢?2002年就比2001年减少了5.08个百分点。财政教育投入本来就不足,而且许多资金并没有用到学生身上,这是公立学校乱收费难以遏制的客观原因。我国的教育财政支出和支出审计,从来是一个黑洞,纳税人无法参与决策,为什么财政收入年年增高,但我们的财政教育投入仍然不能保证公立中小学的运行经费呢?为什么教育行政部门的办公大楼、宿舍修得很好、超标准超数量用车,而西部地区和农村地区的学校却破败不堪呢?我相信,如果让纳税人来投票表决,大家一定会支持加大财政教育投入,让公立中小学一律实行免费的。我相信,如果让纳税人来监督,大家一定会让更多的财政教育投入经费真正用到教师和孩子身上,而不是大量用到教育行政官僚们身上。按2002年的数据,只要财政教育投入再增加2300多亿元,就应当可以保障公立学校的免费教育了。据有关研究,每年各级政府公款吃喝,就吃掉2000亿元。每年公车使用支出费用,就耗掉3000多亿元。也就是说,只要管好基层官员公款吃喝和公车消费,就可以轻松地挤出5000亿元的巨额资金,这笔资金的一半,就足以让全国公立小学中学和大学全部免费招生了。显然,变黑财政为透明,实现财政民主化,让纳税人知晓并参与财政决策,是解决教育乱收费的基本条件之一。同时,要开放社会各种非公教育基金的建立,对企业用于对贫困学生的支持款项,要抵扣税收,以鼓励广泛的社会助学活动。教育公平,是社会公平的基础。一个公平的社会,必须保障每个孩子免费上公立学校的机会,一个公平的社会,必须对企业和社会的助学活动给予开放和保护。
私立学校必须公平竞争
公立中小学不能收费,这是社会公正的基础。公立大学只能低收费,这是社会公平的条件。私立学校有权自主收费,其地位由市场来定。但是,私立学校的竞争必须公平,这同样是社会公平的重要方面。
公立教育不能收费,这在情理之中。私立教育必收费,这也在情理之中。从中国教育史来看,孔夫子是第一位开办私立学校并收取私立教育费用的人。孔夫子说:“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修”,指干肉,十条干肉为一“束”。“束修”就是十条干肉。孔子这句话是说,学生自已带来十条干肉,我从来没有不教诲的。也就是说,十条干肉是孔子规定的入学最低价格。教师首先要能活下去,才能教育学生。学校首先要有足够的经费,才得保障正常运行。孔子没有得到当时政府的财政供养,他不收学费,如何养活自己教育学生呢?好在当时没有教育行政部门来规定孔子的收费标准,也没有听说有税务部门来找孔子收税,不然,孔子未必能收到三千学生并培养出七十二贤人。更没有听说当时有什么部门来规定统一的教学大纲、统一的教材和统一的考试。孔子如生在现在,他一无文凭二无教案,述而不作,又没有固定的教学场所,又没有教学许可证,又不按统一教材教学,又不参加教育行政部门的统一考试,为了因材施教而故意不规定统一的标准答案,而且他还自定教育收费价格,不上税,这些罪状中的任何一条,都可以让一个县教委主任禁止他教学,闹不好还要被关进牢里。如果没有教育开放、思想自由、教育自主、收费自由的环境,孔夫子是当不了孔圣人和教育家的。中国二十多年来艰难发展的民办(私立)教育,走的是孔夫子的路,但却没有孔夫子所拥有的那种自由开放的教育环境,大家都是戴着精神和经济的双重镣铐搞教育,所以一个教育家也出不来。
相比起我国,在西方发达国家,教育领域的公平与效率的关系处理得比较好。政府以财政资源提供教育公平的较高底线,人人可以享受基本的教育。但如果有条件的家庭不满意公立学校提供的公平教育的底线,可以自己出钱让孩子享受更好的教育。从教育资源来说,开放私立学校,使有钱家庭的孩子不用再来占用公共财政资源,省下来的财政资金可以支持低收入家庭的孩子,真是一举两得。这样简单的道理,我们教育行政部门过去多年就是不理解。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还有教育行政部门的领导在骂民办学校为高收费的“贵族学校”,要求对民办学校的收费进行调查和控制,真是缺少眼光和责任心!他们不明白到民办学校的孩子,多是不适应公立应试教育的孩子,他们不是什么“贵族”,而是应试教育标准下的“弱势群体”。这样的看法,带来了教育行政部门对民办学校的管卡压。从收费来看,“(民办)学校必须按照教育行政部门和其它有关部门核准的收费项目和收费标准进行收费,并使用有关部门统一印制的专用票据”,类似的规定几乎全国各地都有。各地的教育行政部门对公立学校的收费问题管不住,但对民办教育的收费问题则盯得紧紧的。在不少地方,民办学校提供的教育服务的价格,要由教育行政部门的官僚们来确定。民办学校要取得学历教育资格,必须提供出以下一些条件:学校校园面积得有150亩,本科以上学历的专任教师不少于70人,适用的教学仪器总值不得少于600万元,适用图书不得少于80万册等等。无数的管制性的烦琐政策,将无数教育热情粗暴地阻挡在了教育的门槛之外。
从更根本的价值观来说,开放私立学校,不是什么成为公立学校的补充,也不是教育行政部门的恩赐,这本来就是教育权的社会化问题,本来就是主权在民的原则在教育领域的体现。美国大学公立与私立并存。私立学校中,又分营利与非营利的两种。不营利的私立学校,指学校拥有者不分利润走,而营利的则可分利润。营利的私立学校有614所,占全美高校的26.6%。2003年,全美私立学校学费平均水平为19710美元,私立学校学生年平均花费约为26860美元。虽然美国人均收入水平达到了35060美元的高水平,但这样的私立学费和教育花费水平(占美国平均收入水平的76%左右)仍然是许多低收入家庭难以承受的。也正因为有了这些私立收费学校,经济条件好的家庭的孩子不再来占有财政教育经费,美国大学的毛入学率才能突破80%的高水平。
私立学校的发展,能为低收入家庭留出公共教育资金,因此能有效地促进社会公平,这样简单的道理,直到今天我们还有许多人想不明白。正是因为想通了这个道理,发达国家在保障公立教育中小学免费和公立大学低收费的同时,鼓励和支持私立学校大发展。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总是说,要防止有人借教育之名来谋利,他们真的不明白,如果教育是一个十分赢利的行业,那么就会有大量资金涌入教育领域,最终必然在各学校的竞争中趋向平均利润率,而教育供给总量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扩张了。从经济上说,没有赢利的空间和机会,没有赢利的预期,就根本不会有资本进入。如果要使私立学校得以大发展,从逻辑上就应当给私立学校创造出更多的赢利空间,以便让私人资本进入教育。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的官僚多年来就是悟不过来。十二年来,我们没有将南洋学校的收入拿出学校系统的范围,我们不断将南洋学校的收益集中起来投入建设新的学校,以收费养学校,以收费扩建新学校,终于建设出来了十二所优秀的学校。如果没有足够的赢利能力,我们南洋学校靠什么来积累和发展呢?资本追逐利润,如果教育领域充满赢利的空间和可能,谁会将资本抽逃出去呢?如果中国的私立教育事业充满了赢利的机会,那么不用教育行政部门做什么说服动员工作,大量的资本会进入并留在私立教育领域之中发展。如果中国的私立教育多一些利润空间,我们的教育供给不应当这样紧张,我们公立学校就不再有理由来狂收费了。
中国的私立教育可谓步履维艰,步步艰辛!粗略概括一下,建国后中国的私立学校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被改造和消灭的阶段。建国以来直到邓小平的改革开放,原本占中国教育半壁江山的私立学校几乎被清理干净。第二个阶段,是开放和打压并存的阶段。邓小平改革以来,国家在政策和法律上开始逐步鼓励民办学校发展,但同时教育行政部门却紧紧盯死和管制民办学校,就怕民办学校赚钱,千方百计压缩民办学校的收益空间,民办学校这个后娘养的孩子在歧视、冷眼、不公平待遇中艰难生长。第三个阶段,就是教育领域的官僚资本膨胀阶段。教育行政部门打着大力发展民办教育的旗帜,以各种不正当竞争手段,全力以赴扶持自己的由官僚资本控制的私立学校(公立大学所办的私立“独立学院”和重点中小学所办私立的“民校”),让与自己有关联利益的私立学校来占有生源和利润空间,对真正意义上的民间私立学校进行围剿。就在短短的一、二年时间内,教育领域的官僚资本就将原有的民间私立学校逼死了一大片,剩下的也只能是赶快投诚受招安,苟颜残喘,难看到出头之日。南洋教育的十二年,是我们辛辛苦苦努力的十二年,现在我们却眼睁睁看着我们养大的姑娘只有为教育官僚资本当小妾或当妓女的份,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中国人有两种命运,一是当定了奴隶的时候,二是想当奴隶而当不成的时候。中国真正的民办教育,似乎就是这两种命运,过去十多年,是多少当定了应试教育奴隶的时候,而现在,逐渐进入了想当应试教育的奴隶都当不成的时候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中国真是变化快,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教育行政官僚从绝对不准社会办私立学校到以行政权力直接扶持自己的私立学校,他们摸着石头过河,从一块不公正的石头跳到另一块不公正的石头上。他们将教育行政专制垄断转化成了官商合一的教育官僚资本的垄断与腐败,加剧了中国“坏的市场经济”的恶化趋势。
从经费上来说,我国的教育政策三大罪:一是教育财政不能保障公立中小学校免费教育和公立大学收费低收费;二是教育行政对民间私立学校招生、收费、税收、融资等进行打压和控制,使民间私立教育难以发展;三是教育行政部门将有限的公共财政资源投向建立重点中小学,人为造成公立中小学校际教育水平的差异,最后又借发展民办教育之名,将这些优势的公共教育资源转为垄断性的官僚教育资本,这些教育官僚资本赤裸裸地借行政暴力的力量,强占和垄断教育市场。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济学家呼吁要市场经济不要计划经济,而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经济学家们开始呼吁要公正的市场经济,不要特权垄断腐败的市场经济。没有竞争就没有繁荣,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没有公平的竞争就没有持续的繁荣,就没有社会矛盾的缓解,这个道理对现代中国可能更有针对性,尤其是今天中国的教育更有针对性。经济学家们也许没有想到的,最具有结构性和系统性的特权、垄断、腐败的市场化,不是发生在物质生产领域,而是静悄悄地发生在教育领域。这里的腐败静悄悄,但却来得更深更广更为隐晦,它是从灵魂的根根上开始腐败的,真接腐蚀着成亿的孩子、家长和教师,直接侵蚀着中华民族的本根。学校的数量似乎愈来愈多,大学也在不断扩招,这些表面成绩所掩盖的,是教育领域里严重的不公平,是教育的腐败,是教育精神的死亡,是教育行尸走肉的存在。
教育乃立国之本,教育兴,国家兴,教育坏,国本坏。再这样下去,中国的教育就死了。公立教育与私立教育必须严格分离,保障公立教育的公平,保障私立教育的自主,保障私立教育的公平竞争。概括起来,中国社会应当享有以下这些权利;
1、公立中小学全面实行义务教育,一律免费教育,不准收费。
2、公立大学实行低价收费,任何公立大学的年收费水平都不准超过中国人均年收入的50%。
3、教育财政投入必须保障上述原则的落实。
4、公立学校不准开办私立学校,已开办“独立学院”和名校“民校”的,必须完全彻底的脱勾,以遏制教育腐败和保证私立学校的公平竞争;
5、私立学校自主决定收费标准,私立教育服务的价格,由市场供求力量自行调节;
6、开放社会各界建立各种形式的助学基金,企业助学资金可以抵扣税金,保护企业和社会支持教育的热情。 教育国际化问题:谁在阻碍教育面向世界、面向现代化、面向教育?
任靖玺
两种教育文化的冲突
“探索中国教育现代化与国际化教育的有效途径”,这是我们南洋的六大探索之一。南洋学校建立初期,我们就成立国际合作部,积极努力寻求各种形式的国际合作。1996年开始,我们南洋学校开始组织孩子到国外进行学习交流,聘请外籍教师来教授英语。2000年,南洋学校与美国南卡州的本里朋(BEN LIPPEN)中学开始国际课程的合作,探索“中外方师资+中外方课程”融合的教学实践。2002年,南洋与与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州教育部、经济发展部、塔斯马尼亚大学签订了合作协议,双方决定开展国际合作项目。2002年9月,大连南洋中澳国际高中开学。2003年,昆明南洋、太原南洋和洛阳南洋也正式开始这个项目,现在中澳国际高中的学生已有200多名。同时,南洋学生也招收了上百名南韩和缅旬等国的外籍学生到南洋学习。
南洋“探索中国教育现代化与国际化教育的有效途径”,可谓步步艰辛。最初我们引进外籍教师和外国教材,目的是希望学习国外好的教学经验,在引进的基础上形成我们南洋融东西方教育优点为一体的教学文化。但从一开始,我们南洋国际合作部与各学校之间的矛盾就出现了。西方国家的教学活动,建立在个性教育、师生平等、互动式教学的基础上。而我们的校长们在应试教育的控制下,不得不以升学率作为考核标准,不得不以提高应试成绩这个目标来组织教学,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把我们国际合作部试图推进的外国教学模式当成麻烦。要么是我们的外籍教师有意见,要么是我们的校长有意见。当国际部的工作人员和校长们的抱怨都将反映到我这儿时,我开始体会到了西方国家教学模式、教育制度与我国教学模式和教育制度的对立。我心里认为,我们外方合作者带来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式是以学生为本的,他们更重视学生的个性发展,更尊重学生的人格,在教学过程中更注重学生的参与和师生互动,学生在学习过程中能有一种愉悦的氛围。但我慢慢明白,这种以学生为本的个性化教育的花,是以自由平等民主的社会文化为土壤的。我们可以将花移置过来,但我们却移置不了这花所依赖的土壤。将花移了进来,在不适当的土壤中很容易枯萎掉。虽然外方带来的教学方式更符合学生的个性发展需要,但在我国的教育体制下却很难行得通。二种不同的社会制度,不同的学习目标,不同的教育模式,无法融合在一起。我国教育界似乎有一种提法,这就是说西方的基础教育不如我国,高等教育优于我国。因为我国中小学生基础扎实,而西方国家的中小学生知识基础不好。其实这是一种愚蠢的看法。凡事皆有利弊,我们的中小学生为换来一个“基础扎实”的赞美,却失去了他们的独立个性和创造性的思维习惯,我们这种严格管制下的残酷的应试教育,实在是弊大于利,对孩子的生命发展根本不负责。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以诺贝尔奖为代表的科学成就主要出在西方国家,目前企业领域的核心技术也主要源于西方企业和研究机构,这就是人家教育得法的明证。这几年到美国参观中小学,给我的大体印象是,西方中小学管理宽松,学生自由自在,教师鼓励学生表现自己,文体美活动很多,不像我们的中小学管得这么紧。我非常认同这样的宽松教育模式。我认为中小学阶段,最重要的就是强化身体和培养创造性的思维习惯,知识记忆只能是次要的。要有一个好身体,就得多玩多运动,要形成创新的思维习惯,就得养育出蔑视权威和独立思考的心态。这两点,正是西方中小学教育的长项,而正是我们的教育制度所不允许的。与我们的应试教育不同,我们的升学压力减少了学生玩弄和运动的时间,我们的考试压力逼学生顺应权威和死记硬背死知识。爱因斯坦说,我从来蔑视权威。如果他不蔑视权威,他如何能突破牛顿物理学的框子,搞出相对论来呢?一些教育领域的学者专家们最近在讨论“学生主体性”问题,我看发达国家的学校就是以学生的身体和自由发展为核心的,就是注重学生主体性的。但是,我们的应试教育,却如同训猴一样地训练记忆和奴性思维。我们南洋虽然是民办学校,我们追求更以学生为主体的教学模式,但是,如果一点不按国内这种训猴方法来折磨学生,我们学校的平均考分就会下来,那就没有生存的余地。比较了两种不同的教育模式,我十分希望能过国际合作,实现一种融合。我希望南洋的教育模式能同时实现两个目标:让南洋学校在国内分数竞争中不落下来,但又要将国外以学生为本的教学模式引入。到现在,我承认我这样的希望是破灭了。
在教育环境逼迫下,我们最后不得不放弃通过国际合作而在教育思想、课程设定和教学模式上的探索,转而将国际合作主要定位于为学生的出国留学服务,中澳国际高中正是这样的探索。它的设定是招收高中生进行培养,获国内和澳大利亚的高中毕业书两种毕业书,高中毕业后到塔斯马尼亚大学或其它西方国家大学读书。这样,国际合作的项目就脱离了我国高考应试的轨道,与南洋学校的其它学生分离了出来,成为独立的教学单元,这样国际合作教育与国内教育就不再混在一起,各走各的路。这样的分离,是环境和形势所迫,二种不同的社会制度,不同的学习目标,不同的教育模式,不同的考试制度,很难融合在一起。从南洋学校的管理上来说,是找到了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国内教育与国际教育分开管理,但从南洋教育本身的探索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在我们冥顽不灵的、僵死的教育制度抗拒下,我们实在无法将西方素质教育的好的经验吸纳进来,我们融合东西方教育思想和方法的长处的愿望算是失败了。
可笑的被殖民恐惧症
在国际合作上,最令我心痛的失败,是南洋与世界银行下属的国际金融公司的合作谈判。1999年,国际金融公司希望能对中国的民办学校予以支持。作为中国民办教育的代表之一,我代表南洋与国际金融公司开始商议教育合作事宜。从1999年~2000年,我先后与世界银行当时的行长彼德?沃森、副行长斯蒂格里兹(著名经济学家)有过直接的交谈,他们对南洋和中国民办教育的肯定给了我很大的期望和信心。初步商定国际金融公司对南洋给予2000万美元的股权投资和3000万美元的低息贷款。但是,这么好的合作项目,在推进过程中步步艰难,不仅没有得到教育行政部门的积极支持,而是遭到种种阻挠,直到这个项目无法再深入下去。我在这个过程中所遇到的,不是教育行政部门的热情支持,而是一些教育官僚种种冷漠的脸嘴和小动作,我迄今仍然记忆犹新。这样的项目,对南洋是一件好事,对中国的民办教育也是一件好事,我们南洋也有足够的实力承接下来,但为什么就得不到教育行政部门起码的肯定和支持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困惑了相当的时间。除去教育官僚的嫉妒、我不会搞政府关系和一些技术层面的问题外,是否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呢?这个项目的失败让我左思右想了好几年,最后我将教育行政部门阻挠国际合作的深层原因概括为“被殖民恐惧症”。近几个月来,我有时间来查找资料和与专家交流,希望追寻这种“被殖民恐惧症”的来龙去脉。随着我对此了解的加深,我从愈来愈多的教育国际合作的政策中发现了这种病症,甚至从许多专家学者所写的文章中,我也能闻到这种病症的朽腐气味。我感到,中国现在已经走上了全球化的道理,而我们相当一部分教育官员的思维仍停留在过去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惶恐心态之中。我认为,如果教育官僚群和一些学者专家心中这种可笑的“被殖民恐惧症”不从根子上消除,中国教育的国际合作难以有一个全新的局面,中国教育管制封闭落后的状态将难以有根本改观。
今年8月初,教育行政部门的一位研究人员到我家里来玩,我们谈起教育国际化问题。他十分深思熟虑地说:“教育国际化从短期来看有好处,从长期来看坏处大。过多推动国际合作,过多搞中外合作办学或者外资独资办学,短期看带来了资金和新的教育模式,但从长期看,这会使中国教育愈来愈依赖外国资金和外国教育模式,造成国民对西方教育文化霸权的认同,这就会危害国家的教育主权,危害国家的文化安全。”我们南洋推动教育国际化时,似乎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思考过问题。对他这样的看法,我当时一时想不好,没有做什么评价。后来与更多的教育行政部门的官员或研究人员交流,我发现类似的说法还十分流行。我慢慢发现,这种流行说法所传达出来的精神,在教育行政部门的许多与国际合作有关的文件和政策规定中都有充分的表现。以2003年3月1日公布的《中外合作办学条例》为例,中间有这样一些规定:外国教育机构、其它组织或者个人不得在中国境内单独设立以中国公民为主要招生对象的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中外合作办学属于公益性事业,收取的费用主要用于教育教学活动和改善办学条件。中外合作办学机构的收费项目和标准,依照国家有关政府定价的规定确定并公布,未经批准,不得增加项目或者提高标准。中外合作办学机构的校长或者主要行政负责人,应当具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在中国境内定居。中外合作办学机构聘任的校长或者主要行政负责人,应当经审批机关核准。中外合作办学者不得举办义务教育性质的教育的机构;理事会、董事会或者联合委员会的中方组成人员不得少于1/2等等。从所有这些行政限制性规定中,我们能体会出一种担心和恐惧。担心外国教育机构独资办学,担心中外合作大学的校长和主要负责人的任命权转到外方,担心中外合作教育机构自主收费,担心中国国籍的人控制不了理事会。我发现,教育行政部门对中外合作办学及国内民办教育的有关政策,精神都是一致的,都存有一种担心,担心自己失去权力,都希望严加控制。也就是说,对外国教育力量忧心忡忡,对国内社会教育力量忧心忡忡。教育行政部门内部充满着“两怕”,一怕外国人,二怕百姓。在这样的心态支配下,虽然早在1983年邓小平就提出“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虽然1985年中共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已提出“要通过各种可能的途径,加强对外交流,使我们的教育事业建立在当代世界文明成果的基础之上”,虽然1993年的《中国教育改革与发展纲要》也提出“要进一步扩大教育的对外开放,加强国际教育交流与合作”,但是,这样的教育开放思想一落到具体实施环节,就烟消云散了,留给社会的就是层层管卡压,就是种种限制性框架。中国分管教育的有关领导曾很开明地说过,中国的教育要发展,不能仅靠公立教育一只轮子开独轮车,这样难开好。要加上民办教育和国际合作教育两个轮子,形成三轮车,这样才跑得远跑得稳。这些大道理,教育官僚们都明白,但一到具体实施中,就不断砍伐民办教育和国际合作教育这两个轮子,搞得中国教育车走得歪歪倒倒的。民办教育的篇章我已说得够多,在此仅谈谈国际教育合作。从上述规定来看,关于教育国际合作这样的规定,首先将国外私立大学排除在外了,而国外最好的大学,往往是私立大学。其次,不准国外资金进入义务教育阶段,这也将国外私立中小学排除在外了。把国际合作教育规定为纯公益事业,要求收费要用在教学上,这就将国外教育资本挡住了。校长要由中国国籍的人担任,而且要经过教育行政部门任命,所收学费要由教育行政部门来规定,这就将国外有影响有规模的正规学校几乎排除在外了,谁愿意来受这种窝囊气?这样的规定,传达出来的信息似乎是:你可以来办学,但必须与我步调一致,一切行动听指挥。你如果接受不了我的专制权力,那你可以不来。说到底,你爱来不来!最好别来。中外合作办学对提高中国教育供给的贡献作用,中国的家长和孩子们对此怎么想,他们才不管呢?在这样的限制政策下,要想让中外教育合作成为中国教育的三个轮子之一,怎么可能呢?
我们的家长送孩子读书,追求的是低学费和高质量的教育,为的是孩子今后能在竞争中生存下来,将来有一个好的前程,过上稳定的好日子。在家长眼里,教育就是对未来的投资,就是为孩子的未来社会生活进行准备。在家长的头脑里,似乎并不存在什么对“国家教育主权”的担忧,他们也不会管中国教育是否依赖外国投资和外国教育模式,更不会关心什么“西方教育文化霸权”这些概念。孩子能学好外语(西方教育文化霸权的最核心表现),家长会很高兴,因为这有助于孩子的就业发展。孩子能掌握更多的外国知识,家长会很高兴,因为这能开阔孩子的视眼,为孩子今后闯世界奠定基础。学校有外籍教师,家长会高兴,因为这能表现国际化教育的正宗味道。孩子能顺利留学,家长会感到高兴和自豪,这可能保证孩子一生的就业。很明显,我们的家长们和孩子们并不怕孩子出国留学,也不怕外国人到中国来办学,甚至希望有愈来愈多的外国机构来中国办学,这样孩子的教育选择机会就更多了。显然,百姓并不怕外国人。百姓心中的想法,为什么就不能成为中国教育的指导思想呢?对国家来说,百姓的需要重要呢还是教育行政官僚的需要更重要呢?是成亿成亿的百姓的判断正确呢还是少数办公室的官僚判断正确呢?中国伟大的思想家老子说过:“圣人恒无心,以百姓心为心。”这是说,优秀的执政者内心总是没有自己的封闭固执的陈见,而是以开放的心态,追随百姓之心的变化。百姓之心才是自然的、符合实际情况的,执政者的心态不能与百姓之心相左。百姓之心不怕外国教育的进入,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怕,百姓之心不怕私立教育在中国的发展,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怕,显然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的官僚们没有老子所说的圣人心态。他们本不是圣人,而以胆怯的猜度、阴暗的心胸、小鸡肚肠的气量来强行管制全中国教育的国际化和民间化,中国教育的诸多问题不就这样出来了!想来想去,我归纳出教育行政部门在国际合作上的一些特征:
第一是见外国人就怕。这是百年被殖民的恐惧后遗症。总怕外国鬼子阴谋把中国再弄成殖民地。其实,中国现在人口这么多,世界上那个胆大包天的国家还有雄心壮志要来统治13亿中国人呢?这不就是陷入中华民族的汪洋大海之中也吗?这不就是如同满清和蒙古一样要把它们自己送进来吗?过去有人说中国人要被开除球籍,谁有这个本事呢?
第二是惜权如命。就怕自己的垄断权力被国际教育力量和社会教育力量所分散。这才是根本的担心,教育行政部门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教育专制权力被弱化。他们的权力被弱化,他们的特权利益也就被弱化了,这当然对孩子和家长有好处,对中国的教育发展有好处,但对他们的个人利益则是损失,他们因此而反对教育权力的分权。他们所谈的国家教育主权,其实就是教育行政部门自己的权力,他们为了自己的权力而不开放教育供给,造成教育的短缺。中国百姓心胸开阔,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低价优质的教育服务,只要对孩子事业有帮助,会一律欢迎,管你是谁办的学校。中国百姓的这种务实和大度的心态,表现了中国文化兼容并包、泱泱宏大的特点。这正是我们的教育行政官僚们要好好学习的。
第三是私利取向。教育部门的许多官僚,他们一方面强调要保卫教育主权,要对国外教育进行控制,一方面又千方百计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国外留学,这时他们就不怕自己了孩子被殖民了。这种阴暗的心理,还被他们美之名曰“保护国家教育主权和文化安全”。我还听到一种说法,控制中外合作办学和外国学校到中国来发展,是为了保护中国传统文化。这真是荒谬,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兼容并蓄,消化融和。中国大唐那种在教育和文化上全面开放的泱泱气度,怎么现在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来呢?
第四是缺少教育经营的理念。教育国际贸易在全球涉及200多亿美元的总量。早在1998年,仅外国留学生一项,就给美国带来75亿美元的收入,教育服务业的收入在美国服务行业中排第五位。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及欧盟国家国家都将推动教育国际化作为发展教育、创造就业和经济增长的重要举措。按我国留学生60万人,平均每人每年花费1万美元,大学4年计,我国这些年来的教育外汇流出也在240亿美元左右,合人民币约2000亿元。大量开办中外合作和外资独资的大学,这笔资金的相当一部分将留在国内,为国内创造就业机会和收入。这样,教育为经济发展服务的口号才不会成为空话。
第五是自相矛盾。一方面对外国学校到中国办学百般遏制,对国内学校与国外学校的合作设定种种限制,一方面又鼓励留学生出国去接受教育,鼓励留学生归国创业报效祖国,所谓“支持留学,鼓励回国,来去自由”。也就是说,外国人来中国办学,我们担心他们教坏了孩子,而我们把孩子送去留学,就不怕外国人把孩子教坏了!这是什么逻辑?从1978年~2003年,中国在美、日、加、澳、英等国的留学生人数已近60万人。在国内,不准国外宗教机构在中国兴办学校,而在美国,教会兴办的高等学校占到了三分之二左右,中国留学生在西方国家学习,是不是上的教会学校?这不重要,不用调查。如果教育行政部门官员的孩子在国外教会学校读书,他们也自然会与普通百姓的心理一样,只管学费和质量,不会管宗教不宗教的。当然,他们也不愿承认近代教会学校对中国教育发展的贡献。几乎没有人知道,现在北京大学的前身燕京大学,原本就是一所教会大学。留学生在国外,受过纯西化的教育,但还是都欢迎回来。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在国内大力发展国际教育合作,使更多的学生在国内就能享受国外的教育服务呢?这样费用大大降低,家长也能照顾一点学生,对家长、学生和国家都好。在国内扩展教育的国际合作,等于是让中国孩子在国内就可享受到过去非要留学才能得到的教育,这有什么不好呢?现在中国留学生中的小留学生(中学生留学)愈来愈多,已占到外出留学生的一半左右,小小的孩子到国外人生地不熟,自律性差,闹出许许多多的悲剧,报纸上也多有报导,为什么会这样呢?不就是因为国内的教育成问题吗?不就是因为国内的教育国际合作太少吗?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为什么就不能为家长和孩子想想呢?为什么就不能开放国际教育合作以实现一种不出国的留学呢?
抵制教育国际化进程的堡垒
中国有13亿人,占世界人口的20%以上。中国已进入现代化起飞的阶段,是世界是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中国的进出口总额已达到GDP的60%左右,是世界上对国际贸易依赖度最高的国家之一。我们国内资源严重不足,中国的现代化惟有依赖国外资源进口的不断增加才能保障,中国对世界上的石油、天然气、铁矿、铝土矿、铜矿等金属矿的需求日趋增长,已愈来愈成为牵动国际市场价格变动的重要力量。13亿人下定了决心要走通现代化之路,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壮观的图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别人怕我们的道理,没有我们怕人的道理。我们中国人多地少,资源紧张,中国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惟有走通两条路才能顺利实现,一是资源要进来,二是劳动力要出去。以劳动力交换资源,是中国国际合作的必由之路。也就是说,我们教育的使命之一,就是要培养能够进入全球交换系统的劳动者。在这个背景下看待教育领域的国际合作,我们才能有新的眼光和心胸,我们才能明白:教育的全面开放和国际化,是中国崛起于世界的重要前提,因为只有教育国际化的发展,才能使中国人具备走向世界的素质,才能使中国人具有参与建立全球化社会的力量。中国人太多,中国的现代化事业要达成,中国人就必须把全球当成自己的事业平台,我们就应当有心胸将世界上一切优秀的教育文化和教育模式都吸入中国。毛泽东的导师杨昌济曾说过,教育就是要“合东西两洋之文明一炉而冶之”。这是何等开阔的心胸!我们教育行政部门的官僚们为什么就没有一点这种开放豪壮的心态呢?
外国人来中国举办合作教育或独资办学,把他们的资金、知识、价值观和教育方式带进中国,这有什么不好?他们以自己的方法教出来的学生,一定更适合在外国企业和机构工作,一定更适合推动中国企业的全球化发展,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孩子会有前程,家长会高兴,国家也会因此而富强。李政道、杨振宁、钱学森、钱伟长等人都出国留学,他们不是在现行的教育制度下成长,但他们就不爱国吗?他们对中华民族就没有认同了吗?他们对中国的贡献就差了吗?一个人爱不爱国,这是从血里带来的,这是中国几千年的文化自然养育的,不是我们的教育行政官僚们可以培养的。相反,教育行政部门对学校的管制和对孩子的折磨,正是破坏着中国社会的凝聚力和社会认同。一个人人有出息的国家才会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一个善于从全球吸取信息和资源的国家才可能成为一个富强的国家。外国人带来了新的文化和知识,只会使中国文化和知识更丰富,怎么会威胁到什么文化安全呢?一个僵死的封闭的文化系统才是最不安全的。大量的外国教育机构在中国开办学校,教的是中国人,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上,活动在中国的疆域内,怎么会管不住呢?如果它们不能提供出家长和孩子满意的教育,它们自己就在竞争中消失了,为什么不能让中国的家长和孩子自己来自主选择呢?教育行政部门有什么资格和能力来剥夺中国家长和孩子的教育选择权呢?剥夺百姓的选择权,除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特殊权力和特殊利益以外,我实在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
20多年前,邓小平将中国带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中国的经济与社会才得以发展起来。为解除人们的思想禁锢,小平提出“政企分开”、“资本主义有计划,社会主义有市场”,智慧地将经济与政治分离,使经济逐步得以脱离政治的控制而自由发展,自由展开国际合作,大量的外资进入奠定了今天中国最有活力的经济板块,带来了就业和税收,提高了中国整体经济水平。没有政企分开,没有经济领域的对外开放,中国的综合国力不会如此迅速地上升。2002年,中国外商投资企业进出口总额达到3302.3亿美元,占全国外贸进出口总额的比例就已达到53.1%的高水平,这是否危害了中国的国家经济主权呢?我不明白什么叫国家经济主权,我只知道,有2000多万个中国人直接在18万个外资企业中就业,这些外资企业还间接带来了约3000万个就业岗位。也就是说,5000万个就业岗位是由外资企业带动的。5000万个就业岗位,如果按每家3口人算,就影响到1.5亿人左右的生活。这些就业的受益者们如何看待经济的对外开放呢?到我们在为“中国成为世界工厂”而欣喜的时候,不能忘记了这里面有一半多是外资企业的功劳。中国发展到现在,经济开放的禁锢是开禁了,没有官员还会冥顽不灵地遏制外资企业进入中国。但是,虽然邓小平倡导“教育要面向世界”,我们教育领域的禁锢仍然没有打破。我们的教育行政官员还在以“国家教育主权”、“文化保护”等莫明其妙地话来为自己遏制教育的国际合作找理由。邓小平要我们面向世界,而我们的教育政策不是面向世界,而是面向教育行政部门,而是面向教育行政垄断利益集团,这是中国教育的最大病根。现代化的进程,必然伴随着各种职业从政治的控制中独立出来的过程。经济的非政治化进程,为经济的发展带来了空间。同样,教育的非政治化进程,一样能为教育的发展带来空间。中国教育的发展滞后于中国经济的发展,根本原因就是教育的非政治化改革没有展开,我们的教育行政部门在这样的背景下得以上下其手,大搞教育腐败,谋取垄断利益。1922年,蔡元培先生在《教育独立议》中说,教育行政官僚把自己的意志“参入教育,便是大害”。他所倡导的“教育独立”,按今天的说法就是教育的非政治化。我们中国百姓已经尝到经济领域对外开放非政治化的甜头,我们为什么就不敢尝试教育领域对外开放的非政治化呢?强大的心态才能带来强大的国家。世界上教育国际合作和贸易最为开放的国家,就是发达国家。它们是因为强大而自由开放呢还是因为自由开放而强大呢?这是一个鸡与蛋谁先谁后的问题,谁也难说清,但是,两者的联系是不可否认的,开放与强大是相互联系的。美国在教育市场准入限制上除个别州的成人教育外,基本无限制。欧盟十二国中,除少数国家如英国、意大利在高等教育的市场准入规定上有少量限制外,中小学教育和成人教育领域无限制。教育市场上的自由竞争,国民待遇,学校自治,招生收费自主,成为指导发达国家教育国家化的普遍原则。目前世界上已有42个国家和地区在开放教育市场上签了字,我们中国也在其中。中国已经加入WTO,WTO规则强调的是自由竞争、市场准入和国民待遇原则,这就要求各成员国改革限制性的教育法律和法规,例如要求各国政府下放办学权利,取消政府对教育市场的垄断,允许外国教育机构或企业自行确定招生规模和收费标准,自主聘请教师,自主颁发学历证明或学位证书,由市场来决定学校的生源和信誉等等,这些都与我们现行的教育制度发生着冲突。我深深感到,这些规则,不仅在教育国际合作上有意义,对我们国内的教育改革更有意义。南洋十二年,我们脖子总是套着绞绳,如果我们有上述这些规则支持,我们不会发展得如此艰辛!这些规划的作用,正在于把套在中国教育界脖子上的这些绞绳切断。切断了这些绞绳,中国教育才有希望。中国改革几十年,中国的其它行政部门都在不断调整自己以适应市场化和全球化时代的要求,但我们可以负责地说,中国的教育行政部门是中国所有行政部门中抵制改革开放的最顽固最庞大的堡垒,它们要么不动作,一动作就是以改革的名义来谋取特权利益,在全社会毁坏改革的名声。
在教育国际合作改革领域,只有从孩子和家长切身利益出发的标准才是有生命力的,惟有以百姓愿望为本的标准才是最真实的:能不能增加教育供给,能不能给孩子提供更多的优质教育服务,能不能将孩子培养成就业市场所需的人才,能不能使孩子成为生产力的推动者,能不能使孩子成为遵守法治的公民,能不能使孩子成为创造知识利用资源的高手,能不能让孩子今后有出息。百姓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百姓的追求就应当是国家的追求,百姓能不能过好日子,一切价值和意义只要在百姓满意这个前提下具有合理性,这才是衡量一切善恶是非的根本标准,违反这个标准的东西就是错的。教育官员们认为自己比百姓更智慧更高贵,更能判明什么是真正的国家利益,更能在教育上保卫国家主权或中国传统文化,这是愚昧落后的不平等的封建等级制时代的歪道理。主权也好,文化也好,只有能服务百姓的、为百姓欢迎的才是值得保护的。违背百姓之心的那些歪道理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冠冕堂皇,都只是少数人权欲的反映,都只是代表着少数人利益。十二年来,在种种约束和限制之中,我们南洋“探索中国教育现代化与国际化教育的有效途径”的追求并没有能实现。十二年给我留下的只是一点苦涩的感受,我终于明白了一点,学校如果没有开展国际合作的自主权,教育的国际合作就是一句空话。如果说教育国际合作是中国教育三只轮子中的一只,那么必须还国际教育合作的自主权给学校,不然,中国教育这辆车难走好。教育搞不好,苦的是谁,不是教育行政部门的官员和他们的孩子,而是千千万万的普通家长和孩子。 |